明式家具,可谓是明朝的装置艺术,是明人哲学在器物上的反映。它超越了实用和单纯的形器之美,物与形浑然一体,细节的美感和整体的方寸比例,似乎是在放弃之中有所追求。放弃了沉重与大部头的东西, 悄然默化地游移到细节上,用极大的力量雕琢了细节的气势。倘若与雕塑相比,罗丹的雕塑是一份混沌的力量,混沌在他的手中真实可摸,也因此感人。明式家具与混沌无关,那是成熟得不能再成熟的大气,于行云流水、天高地远处,仍能不矜持、不自傲,亦可放下架子。其实至此,架子的放下与不放下已没有不同,人已隐退,技艺久久地缭绕回旋,无声胜有声,喧哗灭尽,物我达到了两忘的地步。那是技艺与哲学的合二为一。
炫技在这里不再是为了炫技,器物在这里也不再是单纯的器物,它承载了品位、认知、想像力,甚至哲学。理学大家阳明的“心即理也”,主张圣人可学而至,“人人致良知”,使明朝的文人茅塞顿开。圣人可至,还有什么不可至,人的主观超越了物的桎梏,表现在世俗生活中,明式家具的登峰造极之作几乎可比作唯心理学的器物表现。另一款方形黄花梨品字栏杆架格,通体打洼,踩倭角线,格板三层,上层之下安暗屉,饰浮雕螭纹,不受吊牌拉手所限,花纹生动完整,三面栏杆用横竖材攒成,变体的品字棂格,上横材之间双套环卡子花,底层之下宽牙条,雕云纹。这款架格轻盈富丽,风貌不凡,是厚积薄发之后的云淡风轻,亦刚正有阿,通透得自成方寸。
它的轻盈和大气之美,自持着惯有的节奏,于无声之处嵌入,从容不迫地自成天地,背后是沉甸甸的物的奢华,却又能将物的奢华弃之一边,雕琢心之所物。再千金难求的材质,也是心的道具。物造的是因为心没有了桎梏,没有了到不了的地方。
家具与哲学的呼应,如此可见一斑,像极了当今的装置艺术,其手法如马友友的电影音乐。意大利国宝级的配乐大师EnnioMorricone总是能够让马友友的大提琴以佳的方式嵌入——有时候是在云淡风轻处无声地出现,渐渐自成一体,自有气质,却丝毫不入侵整个的环境,像《卧虎藏龙》的音乐之作,亦像那款黄花梨灵芝纹衣架。有时候是开门见山,自有方寸,却处处流动着通透,其行云流水气质正如《海上钢琴师》中炉火纯青的技艺,而骨子里的那份清澈和明朗亦如主人公1900,物的实在被视作为虚幻,是指间的玩物,因此再奢华的材质也只当是道具。那是一份拿富贵不当富贵,于富贵中萃取出来的唯美风范,几乎可与哲学的理性自由相匹配。